循山

不知从何时开始，比起生日当天，生日的前夜变得更加让人期待。这其实不无道理，好比圣诞节这样重要的日子，也总是搭配着平安夜捆绑纪念。

今夜零点似乎有一场大规模的流星雨，已经亮起的霓虹灯看板不知何时加上了闪烁的流星装饰，街边的店家一周前就开始贩卖各种相关的纪念品。结束加班的小糸侑毫无兴致的快步走过，天空阴沉的过分，晚些时候大概还会有雨，想来流星雨是看不到了。

做足了被批评教育的准备站在公寓前，熟悉的屋子果然已经早早亮起了灯，小糸侑犹豫着拿出钥匙打开家门，很是心虚的说了句“我回来了”。

餐具碰撞的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七海灯子正系着围裙，看上去是在和一堆食材对抗，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道和不比自己办公桌好到那里去的案板让小糸侑看见了直想发笑。几乎不用几句言语的交流，她就接手过这堆烂摊子，总算在划入宵夜时间前一起做出了一桌像样的晚餐。

晚餐后是例行的茶话时间。

今天的七海灯子格外安静，小糸侑反复思索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果然除了没能推脱掉工作任务外毫无头绪。

“时间过得好快，还记得第一次在灯子家过夜时一起做饭的样子。现在对我们来说已经变成普通的事情了吧？”小糸侑试图打开话题，然而七海灯子只是简单的回应了一声“嗯”。

“......是今天回来晚了，灯子生气啦？”

“没怎么。”这个回答在小糸侑心里简直算是不坦率到可爱。从回家开始就一直偷偷躲开视线交流，未免也太明显了一点吧。但从交往后就是，自己总是被七海灯子的这一招吃的死死的，只要稍微撒娇耍赖或是闹别扭，就一定要答应一些不平等的补偿才行。

“那既然这样......晚上给灯子补偿好不好？”

“想要侑的表白——”

“诶？为什么？”原本还以为七海灯子就像往常那样希望度过一个亲密的夜晚，可没想到今天倒是干脆利落的说出了一点不太寻常的要求。

“因为侑从来没说过爱我......“七海灯子几乎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了，声音也慢慢降下来，最后是靠着嘴唇的蠕动哼出那些字眼，“也不像我向侑表白的那样......是说不出理由的吗？”

“才不是——“，理由什么的简直多到数不过来。像是一口气堵塞在信号灯前的汽车，塞了满满当当沙丁鱼的罐头，小糸侑几乎想跳着站起身来，扶助七海灯子的肩膀好好摇醒这个胡思乱想的傻瓜。

不过今晚是给有些特别的夜晚，小糸侑并不着急回答恋人的提问，而是用一个短暂的亲吻分散了七海灯子的注意力。

"晚一点的时候，会给灯子答案。"

......今夜，从半人马座彗星分裂出的碎片将会变成一团热闹的流星群，沿着既定的轨道擦过地球南半球的夜空，形成数十年一见的大规模流星雨......不过可惜的是，据气象预报，今夜将同时落下今冬的最后一场雪，云层厚密，似乎很难观察到流星雨这一天文奇观......

——————

或许只有在身体坦诚相见的时候，心才能更加的无所顾忌。

小糸侑不是很确定今晚的补偿该由谁主动，但起码都来一遍会是最稳妥的选择。第一次完全就是个误会，现在想来，让前辈占据优势的状况大概要多上很多。虽然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对七海灯子的喜欢是后来居上的那一类，但这些事情果然还是分一时冲动和轻车熟路的。即便是被圈在身下，限制住动作，前辈不安分的手还是慢慢扶上小糸侑的腰腹，在那些方才洗澡时就被偷袭了很多次的地方徘徊不舍。小糸侑暗自叹了口气，很显然，轻车熟路的人并不是自己。

她借着月光仔细看着七海灯子的脸，今夜的前辈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温柔的做完所有的步骤，然后有条不紊的把她推向顶峰。只是说不明白的，一些微小的情绪郁结在小糸侑的胸口，即便是她浑身汗湿着扑倒在床单上喘息也并不觉得舒畅。

自己果然不应该回避的。

“很抱歉，今天——”小糸侑心怀愧疚的开口，一个拒绝道歉的长吻却将全部的话语堵住。

“喜欢侑。”又来了，好像今晚和自己抱怨着没有体会到足够爱意的人和此时的七海灯子毫无关联。小糸侑望向身侧这双无辜又明媚的眼睛，简直就像坠落的星星一样，她想。

喜欢也好，爱也好，这种东西，才不是灯子一个人的。小糸侑只觉得此刻在自己心中膨胀的占有欲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胸口像是塞进一团着火的棉花，热切而又泛滥的柔软。这些动作就像早餐的牛奶只倒六分满，晚餐后的半小时是红茶时间，早就变成了比大脑还要早一步行动起来的身体习惯。在和灯子一起养成的习惯中，这大概是最隐秘的，也是最坦诚的。几口简单的吐息以示冷静后，位置调换。

兴许是夜晚的空气还有些冰冷，或者是刚刚有些心不在焉，七海灯子的内衣仍旧踏踏实实的系在身上。小糸侑简短的在内心反省了一番，同时像是报复似的，慢悠悠的松开七海灯子后背的搭扣。

对小糸侑来说，尤其是这种完全坦诚相见的时候，七海灯子的全身总会散发着一种无法抵抗的气味。既不是下午在暖桌前吃过橘子的香气，也和晚上洗漱时使用的沐浴露无关。当距离逼近，视线只能落在恋人的脸上时，所有感官都被召集来贪婪的在对方身上搜索更多信息。就在这种将要俯下身亲吻前辈的前一秒，总是能闻到那种味道——

那是带着温度、湿度和某些特殊的意义的，灯子前辈的味道，和前辈此时清晰的过了头，在黑夜中闪烁着微光的眼睛一样，让人无可抑制的产生破坏和保护两种相互冲突的念头。

明明离回暖的春季还有不算短的日子，夜晚的空气则更加冰冷，可燥热的身体却让节节攀升的体温在紧贴的肌肤间交替传递，连汗液也带着情愫，感染着两个人的鼻息和心跳。

小糸侑这才彻底放下道歉的念头，现在唯一想要的不过让七海灯子切实的感受自己的爱意。从初次确认关系后那些难以启齿的想法，到想对这样这样不坦率的灯子前辈的身体尽情摆弄，让前辈露出更多越来越没办法掩饰的表情。像现在这样抿起的嘴唇，起伏的胸口，扭动的腰肢，想把这样特别的前辈紧紧搂在怀中。

这些羞于启齿的想法，还有更多的，对前辈满溢而出的爱，想要让她全部体会到——

即便无法用眼睛看到，那些注定坠落和燃烧的流星也会无意识的闯进小糸侑的大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一个人的话，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任何一颗星星，不是自己够到了星星，而是灯子，像坠落的流星一般来到她的身边。

小糸侑安静的亲吻，安静的抚摸，安静的把内心炙热的一些东西揉碎了覆在七海灯子的身上。她突然觉得有一点委屈，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默不作声的喜欢被对方归为了不够相称，但很快她就完全沉醉在七海灯子的表情和声音里。怎么办呢，她的确是如此的爱着这个人。她不祈求拙劣的语言能表达些什么，只是固执的希望这个被自己完全信赖着的人能在某一个时刻明白。

或许人类就是这种矛盾的存在，虽然擅长的是语言，但真正纯粹又强烈的感情涌上心头时，只有对语言何等苍白的抱怨。小糸侑想要嘶吼，想要哭泣，想要紧紧的拥抱，想要像野兽那样放肆的施展动物本能。唯独语言，不想再思考了。

彗星的碎片即将结束漫长无际的太空旅行，最终会在坠入一颗行星的大气时被燃烧殆尽，而那里发展出心智的生物对于研究它们的轨迹毫无兴趣，只是一群沉醉在浪漫里的傻瓜各自默念琐碎或是宏大的愿望。至于他们脚下的土地，似乎从来没有人在仰望夜空时意识到，自己就正站在一颗耀眼的星星上。

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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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快要转向十二点的时候，七海灯子被一阵凉意惊醒。她动作小心的松开女孩紧紧揪住自己衣领的手指，起身倒了一杯冷水喝下。兴许是刚才太过辛苦了，小糸侑睡的很熟，并没有转醒的迹象。

窗外真的像傍晚预报的那样开始下起细密的雨，仔细盯过去的话，雨水慢慢的结成细小的冰晶，降落的速度也慢下来，从雨丝变成了小雪。

七海灯子坐在床沿，侧着身体看向坠入梦境的小糸侑，女孩的呼吸很轻，脸上因为入睡前的缠绵还泛着粉红的光晕。她突然没有道理的觉得现在往自己的手里塞上一根点燃的香烟或许会更符合气氛。想到这些莫名其妙的场景，七海灯子轻笑出了声。她摇了摇头挥散脑中不知所云的想法，看着卧室挂钟的分针从十二点指向十二点零一分。电视预告了一个星期的流星雨即将在她看不到的某片天空划过，或许会是相当难得一见的风景，错过了这场风景似乎真的像小糸侑说的那样有些可惜，她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抿了抿嘴唇，从胸腔里叹出一口气来。

方才的动静并没有惊动趴卧在床单中间累的睁不开眼睛的小糸侑，倒是这声轻不可闻的叹息让她迷迷糊糊转醒。她睁开眼，恰好和七海灯子明媚湿润的双眼对视。两个人都安静的看着对方，却不像下午晚些时候的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们只是看着对方，而并不觉得需要打破这长的令人在意的沉默。

橙黄色的街灯透过树影，透过冬季寒冷的空气，透过从天而降凝结成雪絮的雨水，透过完全敞开的卧室的窗，映在在七海灯子和小糸侑的脸上。被床单简单遮盖的侑露出一段脚踝、小腿，圆润的肩膀，还有睡眼惺忪的眼睛和粉红色的脸颊。

七海灯子看过去，突然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温暖从胸口内部涌起，柔软又难以抑制的蔓延至身体的各个角落，细枝末节的地方，全部。她透过小糸侑腼腆的笑看到了许多毫不相干的东西。好比七月被水洗过的阳光，奔跑时扬起的灰尘，点着夜灯的书桌，落在客厅沙发上的外套，还有毕业那年从城郊的平顶山上俯视这座熟悉的城市时看到的万家灯火，那么多东西——在宇宙中飘荡了数亿年的，冰冷的陨石们在彼此碰撞时化成碎片，飞跃头顶的大气，擦出明亮的火光，那么多，那么多——

七海灯子的心像是被一根柔软的棒球棍狠狠击中，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孤单的个体，自己所拥有的又是多么珍贵的宝物。

她尽量默不作声的维持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但实则要花上很大一股力气咬紧牙齿，控制发酸的鼻头和眼角。所幸她背对着窗户，暗自庆幸她的侑不会因此察觉出什么。

但一切在小糸侑放下手中捏着的床单撑起身子凑过去拥抱她的一瞬间露了馅，她看到女孩眼角和她一样漏出半点闪烁的眼泪，心脏好像得到允许似的在下一秒发狂的跳动起来。

“灯子......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那么的爱你。”

女孩把头搭在七海灯子的肩膀上，环拢着她的脖子，像极了第一次在水桥上无可奈何，情难自禁的说出喜欢一样。这不合时宜的莽撞的告白，此时此刻又那么在情理之中。

“嗯，我也是，我爱你。”两个人好像偷念了某场煽情电影的台词，话音一落便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她们又哭又笑的抱成一团，紧紧的感受对方和自己一样吵闹不停的心跳。

此时，南半球的最后一阵流星群正带着巨大的轰鸣划过大气，无数双彼此陌生或熟悉的眼睛向着夜空望去，那些不曾降落在任何地方的石头，此刻不知是被物理法则还是这个星球上涌动的人类感情煽动着，不顾一切的向下坠落，燃烧殆尽，直至化为细长绵延的光雨。

——你呀。

你和这些从高空中缓缓降落的，没有生命的光雨，此刻成为我所能想象的世界里，最最美丽的东西。

固执的，脆弱的，短暂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不牢靠，又如此没有道理的坚定。你就那样在我的面前，那样切实的存在着。我想我能找到的唯一的理由，只有这一个不容怀疑的理由——

或许，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热爱的事情。

"生日快乐。"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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